「手腳真快。」
看到手機亮起來電,我不禁吐出厭煩的抱怨。
將菜鳥打發回去的次日中午,不出我所料的,那些急著賺錢的餓死鬼馬上就有了動作。盯著螢幕上顯示的名字,我嘆了口氣,還是選擇了妥協。
「喂……是小諭嗎。你叔叔應該昨天有派人過去探望你吧。」
「原來要探望人可以不用親自上門的……還真是讓我長知識了。」
「……」
「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掛了──」
「等等小諭,我知道妳很珍惜跟爺爺的一切,但我們也不是要把爺爺的房子賣給別人。妳二叔也答應過我會把那間店轉給我經營,所以妳爺爺的店不會因此消失……妳就順爸爸這次吧。」
「爸……你應該也知道爺爺努力的結晶不是只有這棟屋子而已。」
「……妳這孩子到底要賭氣到什麼時候,也該認清藍染這種東西是賺不到幾毛錢的。我們要是能過好日子,在另一個世界的爺爺一定會很開心的。」
本以為經過商場的幾年歷練,老爸可以稍稍拾起丟失的骨氣。但顯然我想得太美了,結果他還是那個只會在自己弟弟底下做事膽小鬼。
「就這樣吧,手機要沒電了。」
「小諭──!」
我無情地掛掉了電話,然後急忙關上手機的電源。
「世界上的男人除了濫情之外,最可悲的便莫過於淪為錢的奴隸。」
坐在一如往常的位子,彣萱好像完全不在意前幾天彼此的摩擦,她一邊吃著便利商店買來的飯糰一邊說道。
「……」
我深嘆了口氣後把剩下的半顆飯糰塞進了嘴裡。
「要不是當初卓爺爺有預先把房子過戶給妳,否則妳今天可能連拒絕的權利也沒有吧。」
「……口頭上的拒絕又有什麼用。」
會這麼說不是沒有原因的。
自我認識二叔叔……不,應該要說看清這個人的時候開始,我就不認為跟他討價還價是一件明理的事。就更不用說這次的狀況了,根本是被迫押上桌跟暴徒打牌,贏了錢還不一定代表抽的了身。
「……我看啊,妳現在除了自己多小心安全之外,最重要的就是想個辦法去讓這間店翻身了。」
「讓店翻身……?」
看到我一臉茫然,彣萱她伸手捏了捏印堂,臉上滿是無奈的嘆氣,「……看這樣子,妳果然沒有想過這件事情吧。」
「我之前都過得好好的,沒事想什麼翻身啊。」
「但現下的狀況就是出事了,妳難道還想替過去天真辯解嗎。」
「……」
面對我無語的肯定,彣萱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。
「要是妳有把我前幾天的那些話聽進去……再加上今天的這些。別說你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。」
「……我明白。」
「既然妳都明白的話──」
「但有些件事情我還是無法妥協。」
聽到我這麼說的彣萱發出了詫異的聲音。
「就像妳講的……接受與否在於我自己。所以在過程中只要我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,我絕對不會讓妳們涉險……這是唯一我無法讓步的事情。」
她嘆了口氣後在嘴邊咕噥,「銅牙槽、鐵嘴齒……」
「……」
「啊──算了算了,到時候的事情到時候再說,至於想怎樣就隨便妳……這樣滿意了吧。」
雖然她嘴上是這麼說,但看她那副輕浮的表情,我多多少少還是感到一些擔憂。
……真希望她真的能理解我的用意。
「那妳有什麼想法嗎……」
「嗯……打個比方可能比較能讓你理解,」她拿起了塑膠袋裡兩種不同的飯糰擺到我面前,「突然有一天,賣得特別好的飯糰,跟本來就賣得不好的飯糰同時消失了。妳會覺得哪種說法比較合乎情理。」
「在沒有特殊的狀況下後者應該比較有可能……」
「不愧是讀美術的,回答得很仔細。」她笑了笑,然後把代表後者的火腿炒蛋飯糰塞給我,「沒錯,在現今的社會裡不管你是哪種類型中的個體,只要能成為箇中翹楚,那麼就有本事彰顯自己的立場。縱使你是廢到笑的那也無妨。」
聽到這裡我不禁對彣萱的口才心生敬佩,「……真不愧是讀政治系的。」
「在合理中發現不合理,不可能中找可能,這就是能讀政治系的特質。這是當初我們繫上某位教授私下告訴我的。」
「老師說這種話真的沒問題嗎……」
聽到這裡我不禁露出無奈的笑容。
……真怪不得民眾會罵那些政客顛倒是非黑白了。
「所以回到正題,要如何把這間店的知名度提升便是妳我現在重要的課題。」
「我是有聽過護住罩門,但我可從來沒聽過要把罩門搬出來當武器的。」
「嘛,要對自己有信心嘛。就像日本人雖然知道自己有矮的劣勢,但卻因此找到了利用這點的變態嗜好不是嗎。」
「……」
不曉得她有沒有感覺自己最近舉的例越來愈難懂了。
看了看錶上的時間,她揹起了吉他開口:「那我結束那邊的工作,晚點會再去跟木雨商討這件事。」
「……木雨那邊我去就好了。」
頓時,彣萱露出了一臉懷疑的神情回頭。
「幹嘛,不相信我的程度也要有個底線吧。」
「誰叫妳就是個悶聲的慣犯──!」
丟下這句話後彣萱這才匆匆地離開店裡。
「唉……」確認她沒有回頭後我這才鬆下緊繃的肩膀,癱軟的趴上桌面,「泡杯咖啡喝吧……」
本以為隨著彣萱的離去,自己可以暫時放下這些,不去多想這些事情好好地喝上一杯咖啡放鬆自己。
但就在我準備離開位子要走向廚房的時候,一陣門鈴的聲音便清脆的打散了我妄想的美夢。
……饒了我吧。
──
「妳不是很常跟我抱怨假日很珍貴嗎……不去好好玩一玩,反倒跑來我店裡喝咖啡做什麼呢。」
「哼哼,小諭姊這話可漏洞百出喔,」她一邊鏟著大匙大匙的砂糖一邊說道,「這種鄉下地方不用說找地方消遣了,上台北去台中動不動就是三、四個小時,玩回來我看明天也不用工作了吧。」
「好像也是。」
雖然表面上我是很稱職的一個垃圾桶,但實際上我再意的還是木雪加滿砂糖的那杯咖啡。
我愛咖啡就跟染布一樣有種怪癖,非是黑咖啡或是靛藍不可,什麼特調跟熱染對我來說一併都稱做邪門歪道。
看著她喝下肯定甜死人的咖啡後,我這才無奈地苦笑兩聲,「說的也是啦……」
「所以說我倒還不如來小諭姊這裡,既不用人擠人也可以好好喝杯咖啡聊是非。」
真不曉得為什麼身邊認識的人老愛把沒客人當作是一件好事。我在心裡抱怨著,並換了個語氣開啟另一個話題。
「……前幾天晚上我把妳要的布染好了。」
「真的嗎!」
從我手上接過紙袋的木雪,滿心歡喜地把裡頭的那條圍巾圈繞在胸前。
「謝謝小諭姊,這個顏色真的超美的。」
「妳喜歡就好。」
看著她滿足的神色。那一瞬間,木雪的那些冒犯好像全消失了。我似乎能稍稍得明白,那些知名的藝術家、文學前輩內心的感受……不計報酬,只為見到他人露出笑容的片刻。
「對了,不提我還差點忘了。小諭姊拜託我的東西也弄得差不多了喔。」
「呃,我原來有拜託妳事情嗎。」
「妳忘了啊,前一個月妳拜託我要翻寫卓爺爺的筆記不是嗎。」
不提我還真忘了這件事。
上個月的時候,我在打掃房間的過程中發現了一本留在舊書桌底層的舊書。
──替我卓某所愛之人,至上這一切的蔚藍。
這是書封下的第一句話,也是全書除了圖示之外我僅一能辨讀的字句。
「好像確實有這麼一回事……」
「前陣子我在翻寫的過程,偶然發現卓爺爺會開染鋪的另一個原因。」
「甚麼原因……?」
「據手札裡寫道的,民國初年的時候身為本省人的卓爺爺怕說開店惹嫌,特地表明說是為國民黨才開這間藍染鋪,甚至還開出只要是黨員或軍人都可以來店裡拿免費的藍衫呢。」
「真的假的。」
「……我自己看到也嚇一大跳。」
第一次黨輪替的時候看爺爺開心跳上跳下的,還以為他只是一時的人來瘋。結果我壓根子的不知道,原來爺爺年輕的時候跟國民政府有上這麼一段過節。
「而且如果沒有記錯的話,卓爺爺在手札裡還寫得很詳細,說當他們穿上藍衫的時候他才好不容易能辨別出眼前是個人,不然還以為是條癩皮狗在店裡撒野呢。」
聽到這裡我不禁苦笑。
「想不到爺爺說話還意外挺辛辣的。」
……原來看來我們家說話不饒人的基因是從爺爺開始的啊。
「那樣也不錯啊,」木雪一臉不屑的聳了聳肩,「同樣是為了讓家人過更好的生活,卓爺爺的方式比起我們家那個既頑固又不通情理的老頭好多了。」
「至少他有達到效果吧……總比──」
頓時間,我似乎一個不小心挑起了剛才的記憶,害得我急急忙忙地把話踩了煞車,害怕自己無意間說溜了什麼。
「小諭姊……?」
「沒什麼。」我伸手捏了捏印堂,重整思緒「總比家裡的人身處水深火熱中好吧……」
「……雖然我們是不用為錢所困啦,但每天這樣忙個半死,這又跟水深火熱有什麼差別。」
「比起像我一樣成天感覺不到工作的踏實感,妳這樣已經很幸福了。」
「這可不是多數的狀況,」他無奈地整個人趴上了桌,「是我就反而比較喜歡現在小諭姊的生活步調。」
「有些事情不是妳所想的那麼簡單喔……我也有我的苦衷嘛。」
「小諭姊有什麼苦衷嗎……?」
「……這個嗎。」
這次我還是難逃心中一言難盡的感覺。
過去的我或許可以笑笑得面對木雪這稀鬆平常的關心話,但在現下的狀況裡,我難掩苦悶。
該告訴木雪嗎,當下的我是這麼思考著。
和木雨的冷靜世故不同,眼前的女孩更為感性及衝動。先不說我隱約在她身上察覺到的不正常;這個人要是知道我眼下面臨的難,根本毫無頭緒去預測木雪會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來。
「女人的困擾。」
為了緩解這徒增的尷尬,我找個了輕鬆的口氣來搪塞現況。
「小諭姊……該不會是有喜歡的人了──?」
「不……有其他更讓我困擾的事情啦。」
「那就好──」
雖然不知道木雪為什麼要鬆口氣,但能看她放下戒心不在追問我也就不好意思多說些什麼了。
「……話說回來了,這幾天妳爸爸的事情有什麼進展嗎?」
「還是老樣子,反彈的聲浪還是比贊成來的多。」
「那還真是辛苦木雨了。」
「那都是他們的決定。」她聳了聳肩。
「……這一切都像老媽生前說過的,人在長大之後都有權利決定自己之後的模樣,有義務替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。」
語畢,她把摺得方正的圍巾收進了紙袋。
「雖然這麼說可能有些自私……但每個人都有自己希望的人生,且不應該被任何人絆住;因此我能做的就只剩尊重他們了。」
「……可是妳就不會感到捨不得嗎……詹伯父他……」
她淺淺的搖動著略為垂下臉。
「爸爸他一定也是想了很久才決定這麼做的。」
──
其實木雨跟彣萱是不會知道我返鄉的這件事。
為了避嫌,我是很低調、沒跟半個人提及返鄉接管店面的事情。再加上當時詹爺爺的身體況狀沒辦法搭機,所以木雨便得無奈地代替全家飛往日本,探望在德島大病初癒的姨婆。
所以照理來說除非親眼見到,基本上木雨是不可能會發現我回來的。
但我卻意外的結識了打破一切平衡及預期的人,而那個人正是之前有提到的詹木雪。
本以為我和她之間的緣份只是曇花一現,那次解圍之後便此了斷。
只殊不知過了差不多過兩個禮拜吧,木雪和木雨便倆倆洋溢著各自的喜悅,來到了尚再整理的染鋪。
當下的木雨很好懂,臉上就單單只是久違相見的笑容。但木雪就不同了,雖臉上同為喜悅,可她不像哥哥一樣懂得停歇,話題更是喋喋不休的朝我丟來。
「木雪似乎很喜歡妳呢。」
記得某次到他們家吃飯的時候,木雨也曾經跟我聊過這樣的話題。
「但也喜歡過頭了。」
我困惑地皺著眉間回道。
「的確……是有點太過頭了。」
「……」
我不清楚木雨這麼說是不是代表他也隱約察覺到了什麼。但就我看來,木雪心理確確實實的萌出了一顆奇特的苗頭。
想到這裡,我忍著心頭的那股煩躁,一口氣把杯子裡涼了的咖啡灌進嘴裡,想藉此重新集中注意力在現下我該面對的那些。
我拍了拍臉頰:「……做人還真不容易。」
「會嗎,」在染室裡一邊整理收音器具的秋風一面笑笑地說道,「但卓小姐有沒有想過,若是過著容易的人生,今天的自己還會坐在這間店鋪裡嗎。」
「……陳先生誤會了,我只是想說應付麻煩的人事物很不容易而已,並不是指活著很不容易。」
「兩者不都一樣嗎……」
他為難的露出苦笑並小聲的吐槽。
「不過……剛剛看妳正準備出門,不知道我這樣突然登門會不會造成困擾。」
「雖然聽你是這樣說,但我看你那樣子應該也沒打算要空著手回去吧。」
「哈哈……卓小姐果然是個機靈的人。」確認器具都正常運作後,他關上了染室的門走到櫃檯,「不然作為打擾的代價,我如實回答妳一個問題好了。」
我嘆了口氣。
「……說是如實沒錯,可我又要怎麼確認你沒有說謊。」
「是不是謊話,我想卓小姐應該在聽完之後再下定論吧。」
他說的滿是自信,好像坐落街邊完全不怕穿幫的算命師一樣。
「……那不如就說說你是為什麼要走上聲音工作者的路吧。」
聽到這個問題的瞬間,陳先生發出了嗤鼻的笑聲。
「……」
「沒什麼,只是我當初進公司的時候老闆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罷了。」他清了清喉嚨,「關於促使我踏入這條路的理由……那就得說上浪漫的故事了。」
「先說……我對那種老套胡扯的愛情連續劇可沒興趣。」
「我是不知道這算不算老套啦,但有些胡扯這倒是真的。」
「……?」
「可那件事若不讓人覺得胡扯,我想我應該有沒辦法下那樣的決心吧……」
說到這裡他從皮夾裡拿出了一張有些退色的拍立得相片,那是一張四五個年輕人擠在一起的畫面。
「大學時期的我是一個沒有夢的人。那時心想著,畢業、當完兵就乖乖的去繼承家裡的花店,這一生只要這樣就好了。」
他指著相片上的人,頓時間露出了自滿的笑容,看得出他是發自內心的認為那是一段值得感到榮耀的友誼。
「他是我在大學時期……不,應該說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有聽障困擾的朋友。」
跟著看上去我發現,那個人並不如我印象中的障友,他的臉上充滿著自信。
「……不說可能沒人知道,這個人可是超愛去唱KTV的喔。」
「KTV──?」
「是啊,雖然他不是能夠聽清楚四周的聲音,但他總能在那細細的殘音中找到與我們同樂的因子。
「他曾經坦承,他與我不同,在出生之前或許就知道自己不是個安分的人,他渴望著一段不平凡的人生,而她的缺陷也上帝只是回應了他的願望,要他開始這一段冒險。」
「然後陳先生便受到那位朋友的啟發,決定了今天的路?」
他笑了笑。
「如果這麼簡單,我就不會說聽起來會很胡扯了。」
「……?」
「最主要便因是發生在大學畢業的前幾個月。那個時候,我和他在捷運的列車上好死不死遇到了隨機砍人的事件,而我們正巧與嫌犯同一節車廂。」
「是那個時候──!?」
聽到我的這一聲驚鳴,陳先生默默的點點頭。
「那個時候我因為熬夜正在打盹,完全沒能發現一旁正亮出武器的嫌犯,就再我準備遇害的前一刻,是他挺身保護了後知後覺的我。」
「……」
「說來慚愧,或許我也稱得上是加害人吧,」他伸出手捏了捏後頸然後嘆氣,「我永遠都記得他在醫院裡對我說的那些話,所以我下定決心,要延續這個人的夢想……」
「所以你才不會放過那些細微裡的聲音……」
「沒錯,這正是我會拿起這些大大小小麥克風的原因。」他聳了聳肩,「這樣的理由,妳會覺得太浮誇了嗎。」
「是有一點。但我能理解若不是如此,人是不會找到那個迫使自己轉向理由的……」
真要說起來,我之所以會回到這裡接管爺爺的店舖,某種程度上來說我跟秋風很像。都一度淪為空殼,但又因為某個人的夢得到了新生。
「……這麼說,卓小姐似乎也有類似的經歷囉。」
「是人都會有的。不是不來,只是時候未到。」
「也不一定吧……」
秋風露出了苦笑,隨後站起身朝染室走去。就在開門的瞬間,秋風停下了腳步,並無奈的撐著頭嘆氣。
「……我收回前言,看來卓小姐說的沒錯。」
當下我還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直到我上前一看才明白,陳先生這話的用意。
看著一團混亂之間的那顆毛球,我的心一瞬間涼了大半。
……這回真不知道該如何脫身了。
──
「所以說好不容易欠給人家的人情,過沒幾天就還回去了啊?」
「……什麼叫做好不容易,我根本沒有那種打算好嗎。」
原本想趁著難得的假日來圖書館洩壓得,想不到葉館長聽完我的話之後反而調侃了起來。
「那不就太可惜了嗎,難得能讓男人欠妳一次,怎麼不好好利用一下呢。」
「葉館長……這話要是給人聽到小心又要顧人怨了。」
她不以為意的笑了笑。
「有什麼關係,人的臉皮本來就會隨著時間變厚不是嗎?」
「……妳說的應該只拘限妳這類的人吧。」
無奈地嘆了口氣,我便轉身踩上了書架旁的梯子,想在上層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些什麼驚喜。
「難不成是人家還不夠格啊,」一邊說著她一邊解開了身上的圍裙,「可是卓妹妹妳年紀也應該到了要結婚的年紀了吧,再挑食下去過期的可是自己喔。」
「……我還不想被已經過期的妳說。」
「這種事情就不有勞妳多提醒了。」
「對了,」原本因為我的敷衍而靜下來的她似乎又找到了什麼話匣子,「聽林彣萱說妳最近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喔?」
「……」
這不經意的話像是把暗箭,冷不防地給了我一擊。半晌,我停下了所有的動作,像塊木頭般的靠在把手上。
雖然說這種狀況也在預料之中,但我似乎還是太指望那傢伙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了。
「欸,別那副樣子嘛。真要說起來,妳這種年輕的女孩可滿街都是工作在等妳。」
「妳會錯意了。我之所以會覺得厭煩單純只是因為林彣萱那張嘴而已……」
葉館長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,「……反正別搞得自己一身狼狽就是了。」
若真要被唸,老實說我還真不想給葉館長這個活教材給教訓。
來說個傷心的故事吧。
某個因為小說而產生夢想的小女孩一路拚命,在捨棄不少年輕的段落下,好不容易的爭取到了公立圖書館館員的職務。本來還以為可以走運分發到北部一些漂亮的單位服務的。
但萬萬沒想到,她希望任職的單位不是額滿就是尚無職缺,剩下的就是那種窮鄉遍野的老圖書館。所以葉館長最後也只能礙於現況的就近任職,期待有一天可以一圓夢想。
當然,結局就如今天所看到的,是場毫無懸念的白日夢。
「所以說夢想不是說能追就去追的,若不能逢時逢事……人果然還是踏實的一點好。」
葉館長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像是替我的回想做了個結尾。
「說實話,有時候我是真的還滿羨慕妳的。雖不全然順遂,但至少妳把球安穩地打上了果嶺……」
「……」
我不好意思多說些什麼,甚至可以說不知有什麼話適合當作回應。
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想過,當你聽著別人口中的羨慕時,要做出怎樣的回應才不至於傷人。特別是尚未到打鬧程度的朋友,你不可能就那樣含糊帶過,但也無法反詰其中的難,因為對他而言再怎樣你都擁有他所羨慕的東西。
所以這般真話無瑕,但往往過於沉重以至於難以入耳。
她側過臉看著我手上捧著的那些書說道,「順便說一下,明天開始我要進行最後一次的清點,所以今天開始就不供外借了。」
話到這裡,葉館長以一個不同的口氣開啟了另一個話題。
「呃,離閉館不是還有一些時間,需要要這麼早開始清點嗎?」
「唉──講到這我就裡一肚子火……都不知道有多少書是簽借之後沒還的了。」,她一口氣吐出了悶在胸中的種種不快。
「……原來還有尚未歸還的書嗎?」
果然,這種登記外借的方式對使用者而言雖沒有時間上的壓迫,但另一方面卻容易造成像今天這樣的局面。
「你不知道啊,到現在都還有過期一兩年的書還追不回來了。所以我前幾次才特別拜託林彣萱去登門拜訪……」
聽到這裡我就覺得怪了。
如果只是登門取書,那彣萱那個時候應該沒有必要說道愧疚這兩個字吧。
「還是說……葉館長找林彣萱另有他事?」我不禁這麼猜想。
「要是追不會來到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上面交代……」她伸手捏了捏印堂,「啊啊──算了,為了明天的奮鬥,待會就陪我好好的去詹老頭那裡吃一頓吧!」
「呃,我……?」
「嗯。」
「妳找彣萱比較好吧……」
面對她一臉認真,我也只能頻頻苦笑。
「找她吃飯豈不就是表明跟自己的荷包過不去,要這樣我倒不如找一個可以幫我省錢的。」
「果然是這樣。」
……才在想,平時都不會找我吃飯的人哪可能會因為一時興起找我去吃飯呢。
「所以今天還麻煩妳了囉,卓妹妹。」
看著面前的那張笑臉,我心想,難不成這就是跟彣萱混久的下場嗎。
墨水果然是墨水,到哪裡都會暈開。
──
「真搞不懂妳在堅持什麼……直接走後門不就好了嗎,偶爾動用一下關係沒差吧。」
待在排隊人龍裡的葉館長灰頭苦臉的抱怨道。
「我可不想吃飯還要給人白眼……況且妳既然打算在這吃午餐也該料到會有這種情況吧。」
她嘆了口氣,「唉……我料想不到的就是妳這毛丫頭啦。」
畫剛說到這裡,負責帶位的工讀生便喊到了我們的號碼,這才及時打斷了她接下來的抱怨。
「總之,下次吃千萬別攔我走後門進去。」
「恕我不奉陪。」
……這麼想吃就乖乖照規矩來嘛,又不是沒禮貌的觀光客,我不禁在心裡抱怨。
「哎──這不是圖書館的葉大姊跟心諭嗎。木雨在後面弄熱食,想吃什麼先跟我說吧。」
入座沒多久,負責吧檯的陳大哥便探出頭來與我們打了聲招呼。
「陳光磊,你腦子應該還沒生鏽吧,我們是明明同期的不是嗎!」
「咳咳……誰叫妳有過我之處呢。能潔身自愛到這年紀,不叫妳聲大姊就有失禮囉。」
大概是深怕給詹爺爺挑毛病吧。
一手切著刺身的陳大哥明顯強忍著嘴上的笑意。
「這樣啊,所以說年輕就可以亂說話就是了,真不知道你老婆贊不贊成你這樣的說法……」
「嘖……少老闆──準備換手一下,辛苦了。」
想不到才過第一輪招,陳大哥就先耐不住性子的舉白旗投降了。看來老婆這一詞果然中年男子是一大罩門呢。
在一旁的我不禁看得直苦笑。
「……唉,多虧你們一整天的提醒,害我由不得的又想起了那本書。」
嘆了口氣,葉館長雙手托著下巴一臉埋怨的換了個語氣。
「書?」
「柔嫩的臉頰,那是一本至今在我心中排名前幾的好書。」
「……桐野夏生?」
「沒錯。就是那位細說現代人生的日本作家,」話一邊說著,葉館長一邊把開胃用的毛豆一顆顆地擠在碟子中間,「在那殘苦的故事裡,我看見了別人最後又看見了自己。」
她停下了筷子,拖起腮幫子無奈地繼續說道。
「說簡單一點,就是明明開開心來吃個飯,卻要被陳光磊那王八拿牙籤騷擾一樣。」
這句充滿調侃閒聊,聽在陳大哥的側耳不禁使他臉又更臭了一些。
「我說葉大姊能不能放我員工一馬呢,要是陳大哥少了根手指我可是會很困擾的。」
要不是這時候木雨探頭出聲,我想陳大哥八成又會被當成接下來話題的箭靶吧。
她聳了聳肩嘆氣:「叫他別這麼窩囔,不就不會成天給人抓著把柄了嗎。」
「……也不會有人沒事去拽一個人的把柄吧。」
聽到她的這番話我不禁抱怨。
「呵呵,我這叫十倍奉還。」
「好了好了,來這裡也不是找架吵的……後面還有客人等著呢。」
換上乾淨圍裙的木雨靠一面苦笑一面勸道。
「唉……那就麻煩詹老闆來四貫海鮮跟玉子燒吧。」
雖然木雨及時擋下了葉館長這陣狂風,可老天似乎沒有想還給我一段好好吃飯的時間。
半晌,我莫名的被工讀生熱情的招呼聲吸引了視線。
可只是在轉頭的瞬間,我便後悔了自己為什麼要這麼不安分。
「呃……」
「這不是……卓小姐嗎,」秋風像是個苦行僧似的揹著一包厚重的器材走進了店內,「妳也來這邊吃飯啊?」
面對秋風的招呼,還沒能及時反應過來的我原地乾愣了一會。直到葉館長用手肘朝我啄來這才使我回神。
「欸,這該不會就是妳說的那個高富帥的錄音師吧……也太讓人羨慕了吧。」
羨慕個大頭,我沒有當場暈過去就算很不錯了。
天知道秋風的出現又會給我帶來什麼麻煩事。
「這間餐廳果然如聽說的熱門呢。」
放下包裹,他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了下來。
「跟朋友吃出來吃飯?」
「算……是吧。」
我冷冷地笑了笑。
「妳好,我叫陳秋風。」
秋風不改他好好先生的個性,向葉館長頷首道好。
「……歡迎光臨。」
這個時候一道聽起來格外埋怨的聲音出現在這陣和善與苦笑之中。
木雨雖然臉上依然掛著笑容,但埋首切刺身的模樣讓人明顯感覺不出半絲喜悅。
看到這裡我不禁連忙找了個話題想緩解他愁眉苦臉的情緒。
「……木雨,這位是最近常到店裡光顧的陳先生,他是負責收集各種聲音的聲音工作者。」
「你好,我是詹木雨……我從彣萱那邊略有耳聞你的事情了。」
雖然木雨以招牌的笑容面對陳先生,但我還是隱約能感受到一股劍拔奴張的氣息。
「想不到我還挺受彣萱小姐的提拔呢……」
也查覺到不對勁的葉館長這時也湊到了我的耳邊說道:「欸……怎麼感覺木雨怪怪的,有必要這麼警戒人家嗎。」
「我不知道啦……感覺又是林彣萱那傢伙又在黑白瞎扯了。」
起初我並沒有打算告訴木雨自己跟秋風的這段交情,畢竟時間到了,和這個人的淺交自然會畫上句點。但萬萬沒有想到給林彣萱無意的補了一刀。
「不過話說回來,你們店還真特別,鮮少會看到用淡冷色系當餐廳的配色。真是不錯的選擇。」
「哈哈……能有這般景象其實得歸功於心諭。」
「卓小姐……?」
原本想說兩個人聊到一個段落應該就會自動有個收尾的,但想不到聊著聊著居然還是掃到了我的身上。
我嘆了口氣說道:「這些都是經我一手染出來的……」
「怪不得看到這些我腦子就想起了一個聲音。」
「……聲音?」
木雨一臉不解的看著秋風。
「啊啊,」看到這裡我直覺地告訴自己得打斷接下來的話題,「木雨,明天有空的話早上來一趟我店裡,我有件事情想找你商量。」
「不方便現在聊嗎……?」
「我怕佔了你的時間。」
我苦笑著。
看來紙果然還是包不住火,秘密越是往陰影裡藏越容易露出馬腳……或許說個明白還比較不會引來不必要的問題。
況且我還得預防林彣萱那傢伙私底下的胡言亂語,要是又給我在誇大說詞,我看木雨之後面對我的表情可能就不是以鐵青來形容了。
「歡迎光臨──!」,門口的工讀生又一次的打破了我們之間的無語沉默。
「午安,今天──」
原本也要抬頭招呼新進客人的木雨,不知為何神情呆滯的楞在原地,手上的包丁更是失神到從手心滑落。
「……」
頓時,吧檯裡的人逐一有了反應,手邊的工作一個接著一個的停了下來,並且依循著同一個視線看去。
「爸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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